晨曦虽至，万宝都的下城区却依旧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瘴气中。这里没有上城区那种时刻维持的净尘阵法，空气里混杂着隔夜的馊水味和劣质脂粉香。

楚牧元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，将那柄刚出炉的【怨刺】随意地裹在一块发黑的粗布里，塞进怀中。经过一夜心血的熬炼，他的脸色苍白如纸，眼底却积淀着某种比这晨雾更深沉的阴郁。

他现在的身份，是一个落魄的游方散修。为此，他特意用草木灰弄脏了脸，又在衣襟上撕开了两道口子。

天工宝阁在下城区的分行，是一座用黑青石堆砌的堡垒，虽不如总阁那般流光溢彩，但在贫民窟这堆烂泥里，已是鹤立鸡群。

鉴定室内，檀香袅袅。

“凡铁？”

隔着一张厚重的紫檀木桌，鉴定师周通眉头紧锁，那是筑基期修士特有的傲慢。他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捻起那块粗布的一角，甚至没有去碰里面的匕首。

“这位道友，天工宝阁虽说生意无界，但也不是收破烂的地方。”周通瞥了一眼毫无灵力波动的楚牧元，端起茶盏，“出门左转有个铁匠铺，或许他们缺块废铁打马掌。”

楚牧元没有动怒，只是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，幽蓝的光芒一闪而逝。透过【离恨】的视角，他看到了周通身上缠绕的情绪——那是一种焦躁的金色，夹杂着深深的妒火。

“周大师眼界高，但这东西，若是那个‘抢了你名额’的师兄看见，或许会很喜欢。”

楚牧元的声音沙哑，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。

“你说什么？！”

周通的手猛地一抖，茶盏磕在桌面上，发出刺耳的脆响。他猛地抬头，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落魄散修，眼中的轻蔑瞬间化作了警惕，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
“我不光知道这个。”楚牧元微微前倾，将被粗布包裹的匕首向前推了三寸，“我还知道，这东西能让你看见你想看的一切。不信，你握住它试试。”

这是一种极其低劣的激将法，但在被戳中心事的周通眼里，那把裹着破布的匕首突然充满了某种魔性的诱惑。

“装神弄鬼……”

周通冷哼一声，为了掩饰失态，他伸手一把抓向刀柄。

指尖触碰到冰冷铁石的瞬间。

轰！

鉴定室内原本平稳的灵气流动瞬间凝固。

在周通的视野里，那个落魄散修消失了，紫檀木桌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张令他日夜憎恨的面孔——那个总是面带微笑、却在背后夺走他晋升总阁名额的师兄。

“你也配？”那个幻影讥笑着，眼神里满是轻蔑。

“是你逼我的……是你逼我的！”

周通的双目瞬间赤红，额角青筋暴起，一股无法遏制的杀意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喷涌而出。他嘶吼着，握紧手中的【怨刺】，不顾一切地向着眼前的“师兄”刺去——也就是现实中空无一人的虚空。

滋——！

就在刀锋即将划破空气的刹那，鉴定台四周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。高阶防御阵法感应到强烈的杀意波动，自动激活。

几道光束如绳索般缠绕在周通身上，强行压制了他的动作。

“周老！您怎么了？！”门外的护卫听到动静，撞门而入。

被阵法电流一激，周通浑身一颤，那股占据大脑的疯狂如潮水般退去。他大口喘着粗气，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后的道袍。此时他才发现，自己正握着那把毫无灵气波动的匕首，刀尖距离自己的咽喉竟只有三寸之遥。

如果没有阵法，他刚才可能已经自刎了。

恐惧。

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他像是烫手般将匕首扔在桌上。那把刀依旧暗哑无光，静静地躺在那里，像一条正在假寐的毒蛇。

楚牧元依旧坐在对面，神色漠然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
“极品……不，这是邪物……”周通颤抖着擦去额头的冷汗，看向楚牧元的眼神已经变了，从轻蔑变成了深深的忌惮，“这东西，没有灵力，却能直攻道心……你到底是谁？”

“卖刀的人。”楚牧元站起身，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，“这把刀，值多少？”

……

同一时间，天工宝阁分行顶层。

一面巨大的水镜悬浮在半空，清晰地倒映着鉴定室内的每一个细节。

“有意思。”

说话的是一位少女。她慵懒地靠在软榻上，手里把玩着一枚玉简。她的容貌极美，但那双眼睛却不像是在看人，而像是在拆解一件精密的仪器。

“没有铭刻任何幻术符文，材质也是最普通的凡铁，甚至连灵力传导率都低得可怜。”

姬瑶光坐直了身体，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虚划，水镜中的画面被放大，定格在那柄【怨刺】上。

“但是，它却越过了周通筑基期的神识防御，直接引爆了他的情绪中枢。”她嘴角微微上扬，露出一个商人在发现新大陆时的贪婪微笑，“这不是法宝，这是……规则的具象化。”

“少主，需要查此人的底细吗？”阴影中，一名黑衣暗卫低声问道。

“查？那是笨办法。”姬瑶光轻轻挥手，水镜中的画面消散，“把他这把刀，放到今晚地下场的‘猎奇会’压轴。价格炒得越高越好。”

“在这个世界上，没有什么比‘巨大的利益’更能让一个人暴露出本性的了。”

……

夜幕降临，万宝都下城区的地下拍卖场，人声鼎沸。

这里没有上城区的优雅，只有赤裸裸的欲望。戴着面具的邪修、裹着黑袍的魔道中人、以及寻找刺激的世家子弟混杂在一起。

“诸位，今晚的压轴，是一件……特殊的兵器。”

拍卖师掀开红布，露出了那柄其貌不扬的【怨刺】。台下一片嘘声，显然对这把破铜烂铁感到失望。

“演示一下。”

随着拍卖师的一声令下，一只二阶妖兽“铁皮蛮猪”被推上台。这种妖兽皮糙肉厚，且神智低下，极难被幻术影响。

一名护卫手持【怨刺】，只是轻轻在蛮猪的后腿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。

下一瞬，全场死寂。

那只原本只会哼哧进食的蛮猪，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。它疯狂地转过头，那一双原本浑浊的小眼睛里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猜疑与恐惧。它盯着自己的后腿，仿佛那是想要害死它的仇敌。

咔嚓！

蛮猪竟然张开大嘴，一口咬断了自己的后腿骨，鲜血四溅，它却犹不解恨，继续疯狂撕咬着自己的身体，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。

“正如各位所见。”拍卖师的声音适时响起，带着蛊惑，“这把匕首，名为【怨刺】。它不伤身，只诛心。起拍价，五千灵石。”

短暂的沉默后，整个会场炸锅了。

“六千！”

“八千！”

“一万五！我要了！”

对于这些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亡命徒来说，一把能让人瞬间发疯的兵器，比什么飞剑都要实用得多。

后台角落里，楚牧元透过缝隙看着这一幕。

价格最终定格在三万灵石。

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下城区，一条命也许只值十块灵石，但这把凝聚了“绝望”的匕首，却卖出了三千条命的价格。

何其讽刺。

当楚牧元拿到那个沉甸甸的储物袋，走出天工宝阁的后门时，已经是深夜。

冷风吹过，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轻松。

【离恨】在他的识海中微微震颤，视界之中，原本灰暗的街道突然多了几道鲜艳得刺眼的色彩。

那是贪婪的红，杀意的黑，还有窥探的黄。

至少有三拨人。

一拨来自天工宝阁内部，一拨气息阴冷杂乱，还有一拨……

楚牧元脚步微顿，在那一瞬间，他感受到了一股带着硫磺味的熟悉气息。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仇恨味道。

琳琅尉氏。

“三万灵石，果然是烫手的山芋。”楚牧元压低了帽檐，身影瞬间融入了巷道那浓重的阴影之中。

交易结束了，猎杀开始了。